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禮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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事已至此,無疾而終似乎是必然的結果,賀崢試圖力挽狂瀾,最終卻被一個電話徹底粉碎了僅剩的丁點希望。

等趕回警局時已是翌日,48小時最後兩個鐘頭,雨也停了,盛夏驕陽撥開雲霧,剎那間天光大亮——新澤的天氣就是這樣,跟親媽打人一樣不講道理說變就變。

警局門口停著數輛威風凜凜的豪華坐騎,外加公職車,賀崢甫一瞧見車身上大寫加粗的“檢察”二字心下便咯噔一聲,忙不疊大踏步沖了進去。

果不其然,檢察院的人正有條不紊地收拾著弒父案相關文件,連那塊案情梳理的小黑板都給摘了下來,數名制服人員行雲流水地穿梭其間,警察們紛紛退讓。

賀崢按住其中一名檢察官整理文件的手:“期限還沒到,輪不到你們插手。”

檢察官很無奈地扶了扶眼鏡說:“抱歉,我們只是秉公行事。”

旋即用力抽走了被他緊緊摁住不放的紙頁。

賀崢握了下拳,目光一轉瞥見了不遠處的秦尤,正在和一名西裝革履的青年言笑晏晏地談論著什麽。

那是許博涵。

“秦小姐,我還以為有你在就不會出什麽亂子呢。”

“現在不是好好的麽?許夫人一根汗毛都沒掉,你沒什麽可擔心的。”

“是啊。”許博涵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,面孔溫潤如玉,卻偏生給人種皮笑肉不笑的涼意,“她老人家不過就是坐了一天一夜的冷板凳而已,如果雲姨沒通知我,秦小姐是不是打算讓她多吃一天牢飯呢?”

秦尤輕哼一聲,目光不經意間和賀崢狹路相逢,對方陰測測地盯著,無需過多言語就已經充分表達出了他此時的慍怒。

她勾了下嘴角,懶洋洋地沖許博涵笑說:“若要人不知,除非己莫為。你的那些個高官朋友頂多暫保令慈周全,這個48小時過去,說不定還有下一個48小時,只有當一切都銷聲匿跡查無可查,她才能徹底安下心尊享天年。”

“所以秦小姐已經發揮魔法清除掉一切障礙了?”

秦尤:“錢不是白收的。我很希望回頭就能在我的賬戶上看到尾款。”

許博涵笑容翩翩:“自然。”

“賀隊!廳長他們在裏面呢!”一名小警員小聲制止。

賀崢不管不顧地推門而入,一句質問都到了嘴邊,可擡眼又瞧見這會正站一塊邊抽煙邊交流的三個男人,話鋒勉強轉向,還算客氣地打了個招呼:“陸廳。”

州警察廳廳長叫陸秋濤,聽說從前很是個驍勇的人物,家裏州長親自頒發的榮譽勳章堆都堆不下了,牛逼哄哄的不得了。

不過這樣的牛逼人物跟賀崢沒多大關系,廳長老人家一年也難得有幾次來“下鄉視察”,沒怎麽打過照面,不熟,再加上他可能是年齡大了力不從心,近幾年都有功成身退告老還鄉的意思,廳長這個頭銜都很像是掛著名、只為等待下一任繼位者的富貴金匾。

陸秋濤長著張不茍言笑的撲克臉,遠看近看都像只縮水的苦瓜,苦瓜朝他微微頷首算是致意。

倒是他身邊一名胖成溜溜球的企鵝連忙滾了過來,拉著他胳膊走到窗邊說:“你丫怎麽一聲招呼不打就闖進來了?沒看到檢察長和廳長都在呢嘛!”

那是局長朱勇,五十來歲的地中海,一身可愛又可恨的肥膘,按斤稱照市場價能賣出一輛馬自達,如此重量級別的人物,站起來跺跺腳地球都要抖三抖。

照他這巨型橄欖球一樣的身材和發育短小的兩條胳膊,賀崢有時候都懷疑他上廁所能不能擦到屁股。

賀崢說:“檢察院的人怎麽來了?你讓他們把案子提走了?這才過去幾天?正常兩個月期限鬧著玩的?”

老朱同志挺著個九月懷胎的肚腩,吹胡子瞪眼道:“說話沒大沒小沒分沒寸的,以後還怎麽高遷?”

賀崢:“……”

老朱道:“我知道你為了這案子勞心勞力忙前忙後,但證據站不穩腳跟啊。哦,光憑一撮線團就把人家給打進天牢啦?相比之下許東尼都顯得板上釘釘多了!”

賀崢正待反駁,老朱又道:“就你三番五次跑人家老窩去攪得人雞犬不寧,人能不埋怨嗎!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剛在那攔著,人要告你強闖民宅呢!昨天那出大鬧天宮你丫是不是沒走程序申請搜查令?啊?”

賀崢:“上次不是已經申請了嗎。”

老朱同志恨鐵不成鋼:“你他媽當搜查令是身份證啊還有使用期限?你口口聲聲說有證據,可證據呢?你倒是給我拿出來啊!紅酒那次我就想罵你丫了,弄的這叫什麽事?”

賀崢:“你別轉移話題,是,目前是沒證據證明沈寧殺人,但她有嫌疑,放她走行,沒問題,不用等48小時,可你千不該萬不該把這案子拱手讓人。”

“你——”老朱同志氣得臉漲成了豬肝色,他小心翼翼地回眸瞥了那倆人,又壓低嗓音罵道:“你小子能不能有點眼力見!現在有你我置喙的份嗎!”

賀崢的業餘愛好就是給可愛可敬的老朱同志添堵,他哼一聲皮笑肉不笑地說:“恐怕是你丫連個喙都沒有置,讓的比清朝割地還快。我還不知道你在想什麽,你不就瞅著廳長那塊肥肉麽。”

“你放屁!老子是鄧世昌!不為五鬥米折腰!”

“那是陶淵明。”賀崢說著又沒大沒小地擰了把他腰間的肥肉:“我看您老人家就是折太多了,腰纏萬貫了都。”

老朱同志扭了下圓滾滾的身子,正要批評他作亂黨風,賀崢又問:“沒辦法了?”

“沒辦法了。大企業嘛,多少人的飯碗靠著他支撐?自古政商不分家,許敬山死了,許博涵成了兩岸的掌舵人,呼風喚雨好不威風的,廳長都得賣他三分薄面,更何況你我。”

老朱嘆口氣,拍拍他肩膀道:“算了吧,啊,算了。我時常跟你說盡人事聽天命,眼下咱們該盡的都盡了,剩餘的就看老天開不開眼。忙活別的去吧,南區最近不是老出人命瞎亂著嘛,你過去幫幫忙。”

賀崢喃喃道:“有權有勢就能為所欲為嗎?”

陸秋濤那根苦瓜和瘦成竹竿兒似的檢察長不知道什麽時候晃了過來,苦瓜用他那種滄桑卻又極其犀利的眼神看著他說:“你就是賀崢吧。”

賀崢當然不是從前那傻不楞登直板筋的毛頭小子了,他很知道有時候就必須能屈能伸虛與委蛇見人下菜碟。

就比如當下,盡管他覺得這牛逼人物一點也不牛逼,甚至還有自毀清譽攝威擅勢濫用職權的嫌疑,令他頗感嫌鄙,但他還是笑笑,露出些恰到好處的尊崇點了點頭。

陸秋濤握了握他肩膀,不曾想這糟老頭手跟雞爪子似的,力道還挺重。他發白的眉眼忽而微彎,陷出幾道溝壑似的皺紋,莫名其妙地微笑說:“像,真像。”

賀崢沒吭聲。

這根往昔崢嶸的老苦瓜行至門口時忽而又回頭高深莫測地說:“世無可避。”

賀崢垂下眼皮,若有所思。

*

檢察院的人都把文件打包好陸陸續續地走了,刑偵隊員們長籲短嘆,不知是該慶幸可以松口氣誰個好覺呢,還是該惋惜即將就快真相大白的案子卻眼睜睜看著被半路截走。

這是功勞沒有,苦勞也白費。

賀崢杵在門口目送車輛離去,這時西裝革履的許博涵走過來客氣道:“賀隊長。”

賀崢對這種衣冠禽獸向來沒什麽好感,便很敷衍地和他握了握手。

許博涵又道:“這麽些天,真是辛苦賀隊長了,改天有空的話請你吃飯。”

賀崢不耐煩地唔了一聲,目光又落到他身邊的秦尤。

她額頭纏了圈雪白的繃帶,顯出幾分妙伶般的冰清玉潔來,只可惜所作所為實在跟冰清玉潔這個成語挨不上邊,她皮笑肉不笑:“賀隊當然辛苦,興師動眾白忙活這麽久,可不勞心傷肝麽?”

賀崢:“……”

許博涵離開後,秦尤卻沒跟著走,而是向他道:“賀隊,為了表彰你昨晚的勇氣,我決定兌現一半的承諾。特地送了份禮物給你,一點心意,希望你喜歡。”

賀崢:“什麽意思?”

秦尤踮起腳尖,湊在他耳旁輕低道:“你真的在仔細看嗎?還是你只是想被騙?”

她幽幽地吐氣如蘭,呼吸攜著她身體靠近時撲面而來的香,不過分馥郁,也不至於渺弱,渾然天成,恰到好處,就像一朵盛放在他耳邊的鳶尾。

賀崢深深地盯著她。

她笑容別有深意,眸光清透攜著股狡黠,這一切一切都好像是某種微妙的暗示。

按照他經驗,秦尤這人行事一般會走向兩個極端,要麽空穴來風要麽幹脆做盡做絕。

再結合小洋樓裏的那一出和□□賭,她被他激怒,十分不服氣,所以很可能這種行為中還帶了點報覆和反擊的意味。

她做了什麽,她給他添了什麽亂,她還要故意說出來,暗示他,提醒他,就為了摧毀他,欣賞他的挫敗感,一種你能奈我何的狂妄挑釁。

所以這絕對不是空穴來風。

問題就在於,她在暗示什麽?她所說的禮物又是指的什麽?

耳邊依然山谷傳音似的反覆回響著她那句莫名其妙無從考究的話。

你真的在仔細看嗎?還是你只是想被騙?

你真的在仔細看嗎?

還是…

你只是想被騙?

賀崢腦子裏轟一聲就炸開了。

郝誠實正想追問他秦律師都跟你說了什麽,就見他扭頭跑了,緊趕慢趕地趕過去,發現他一路直奔鑒定科室,闖進去後猛地提起小夏安質問:“原來的樣本去哪兒了?”

賀崢終於明白她所說的禮物是什麽意思了。

當初在許家壁爐裏找到那塊碎布,他幹了這麽多年刑警,每天都在和死屍血水打交道,真的會分辨不出來紅酒和血漬嗎?

好,就算顏色接近,那氣味呢?根本就是大相徑庭的!

退一萬步講,就算是沾上酒漬弄臟了,一個弄臟了的手套為什麽要丟壁爐裏燒毀?如果這是寒冬壁爐常開著取暖的話,順手一扔也能勉強解釋地過去,但這是大夏天!誰他媽大夏天烤火?!

可檢驗出來的結果卻是紅酒…那就只剩下一個可能性——

結果是偽造的,虛報的!

自己當時大概是被秦尤這王八蛋給逼得心浮氣躁,也馬虎大意地沒再三確認,就讓她這麽鉆了空子。

小夏安正在整理器材,突然間被他如此兇神惡煞地相對,臉刷的一聲就嚇白了:“賀、賀隊,什、什麽意思?”

鑒定組頭頭葉無也對他突如其來又莫名其妙的野蠻行徑頗感不悅:“賀隊,有什麽話不妨先松開再說。”

賀崢一個都不鳥,只沖夏安道:“你現在告訴我實情還來得及,否則真到了那個地步誰都救不了你,大家同事一場,我不想鬧得太難看。”

他頓了頓又補充:“反正案子也被提走了,我也沒有權利再插手,我只是想知道真相,事實的真相。我答應你,只要你老實交代,我絕對不會追究。”

夏安小臉煞白煞白的,怔怔地望著他片刻,突然就流下淚來!

賀崢朝葉無和郝誠實道:“你們出去。”

郝誠實自然對賀隊的命令沒話說,葉無卻原地不動。

賀崢看她一眼。

葉無:“……”

終於還是走了。

賀崢將門關上,稍微放松了點氣勢逼人的狀態:“說。”

小夏安捂著臉哭得上氣不接下氣:“那、那天…我突然接到了一個電話…”

血布被送進來檢驗沒多久,口袋裏的手機便嗡嗡作響,接起看是個陌生號碼,還以為是廣告推銷,他就掛了,誰知道一而再再而三地打,他不厭其煩,就劃了接通。

誰又能知道一接通就是場恐怖的噩夢。

對方趕在他之前開口,嗓音不疾不徐:“夏安,24歲,北加州人,來東島之前一直在北加州狗鎮的何處夢鄉陳屍所工作。聽聞你有點特殊的小癖好,喜歡聞屍體防腐劑,十三個月之前,不知道是你聞防腐劑聞地暈了頭呢,還是你本身就有這種令人難以理解的性向,你對一具年輕女屍幹了點什麽是嗎?”

“我沒有!”小夏安漲紅著臉吼出聲,意外地不結巴了。

對方輕笑一聲,笑音格外悅耳:“但法官好像不是這麽說的啊,也不知道你是怎麽瞞過上東警局的背調的,但其實我都不感興趣,我只是想讓你明白,只要我動動手指頭,就可以把你辛苦重新開始的人生給毀了。”

“所以聽好了,我的要求很簡單,把那塊布打包好丟進距離警局兩百米左右的垃圾桶裏,為了聊表謝意,以及安撫你的受驚情緒,那裏還有5萬現金等著你。”

“如果事後有人問起,你就說是因為一時鬼迷心竅所以受賄,並且把那塊布給銷毀了。你肯定也不願意說出真相吧?畢竟奸屍這種汙點,足夠讓你後半輩子都擡不起頭來了。相比之下,受賄就好多了,金額這麽小,頂多給你個處分。工作能保住,人生也平穩向前推進,豈不兩全其美?”

一番話恩威並施雙管齊下,直把他給拿捏地死死的,小夏安當時就快哭出來了,戰戰兢兢道:“我沒奸、奸屍…我只是、只是…那報告、告怎麽辦?總得要有結、結果…”

“報告啊…”對方拖腔帶調的,又輕笑起來:“就寫紅酒吧,你們賀隊肯定會愛死這個驚喜的。記住,聽話照做,要不然你會比那具被你奸、汙的女屍還要慘。”

啪嗒一聲掛了電話。

“就、就是這樣了…”一通回憶幾近令小夏安去掉了半條命,“對、對不起…是我見錢眼開,是我鬼迷心竅,我只是…房租欠了好久,水電都停了,再不交房東就要把我趕——”

“你真的把那東西給毀了?電腦上原始的數據呢?也都刪除了?”

夏安點了點頭,又開始哇哇大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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